水衣缕结

更新极其随缘,慎关
作品自戳合集,谢谢
——by一个拾人牙慧的废物

【现代paro】微芒

#大概是一个大家族你争我斗结果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脑洞(雾)(没错我终于找回号了)

#万字一发完,无意义废话一箩筐,文笔粗糙拙劣,错漏之处恳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并指出_(:з」∠)_

#题目随便取的,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(喂)

#大概是华熙向,当然各位看官熙华华熙请自便

#ooc预警!ooc预警!!ooc预警!!!重要的事情说三遍!!!

#最后 @是正经游客 ,果然意识流是不可能意识流的【瘫】


“所谓荣光,是以不计其数的微芒聚集而成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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啪。

白色探照灯猛地射出一道刺眼的光,银发青年下意识地闭上眼,皱起眉头,隔着眼皮隐约感到前方有一团人影。

“现在我们将依规进行询问,你必须如实回答。”

一个男声咳了一下,带着宽慰的语气:“别紧张,只是一些例行询问而已,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。”

“你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吗?”女声继续吐出毫无感情的字眼,像一台冰冷的机器。

银发青年点点头。

“你离开这里的原因是什么?”

“上级调任,具体情况恕我不能细述。

“你和你的上级领导关系如何?”

“他曾帮助过我。”

“你又一次离开的原因是什么?”

银发青年陷入沉默。

“你又一次离开的原因是什么?”

女声依然毫无感情地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,仿佛机器出了点什么故障。

银发青年稍稍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皱起。

“你又一次离开的原因是什么?”

“我想我有权保持沉默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够了亲爱的,他说的对,别总拘泥在一个问题上,总还要问些别的不是吗?”

男声在机器又一次故障前打断了她,带着些哄诱的劝慰。

女声似乎服软了:“你和你现在的上级领导关系如何?”

银发青年缓缓开口:“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导师。”

“你的上级当中,哪一位更加重要?”

银发青年顿了一顿。

然后,他回答道:“恕我无法作出抉择,我不认为这具有可比性。”

他微微阖了阖眼。正如他所说的,他无法作出抉择。

或者说,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?

他的脑海闪过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。



L市和所有不夜城一样,白天的忙碌一旦结束,夜幕便撕开它道貌岸然的伪装,将早已蠢蠢欲动的喧嚣释放而出。卸下面具的男女在灯红酒绿中尽情放纵,奢靡和欲望的气息四下弥漫,糅合进空气里,再被人造霓虹灯炫彩夺目的光渲染得五颜六色。

纸醉金迷。

而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,都会在人们下意识的遗忘中,消失在光鲜的外衣下面——或者换句话说,它们“从未存在过”。

就像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老区,无人注意,也无人在意。

端木熙对老区的了解少得可怜,这个远离人们视野的地方似乎笼罩在一团黑雾里,没人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。他听别人提起最多的关于老区的形容词只有三个:废弃,混乱,帮派械斗。

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评价,不过端木熙并没有怎么在意,毕竟L市的繁华底下藏着多少污垢,他想都不用想。

直到他们乘坐的车辆毫无征兆地打滑侧翻,前一秒还谈笑风生说得兴起的同事,下一秒胸前就多了把红得刺眼的刀子,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瞪着他,骇人的很。

端木熙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
好在他万幸地滚到了一截断墙后面,干净利落地干掉了那几个小喽啰,在最后一人死死扑住他挥刀要砍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拔出消音手枪,抵着那人下巴扣动了扳机。

端木熙坐起身,把死不瞑目的那人推开,溅了血的白净脸庞上没有丝毫情绪。

问题比想象中的要棘手。

端木熙微微皱起眉,猛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眼神一凝,贴紧了墙边。他思索着安全逃出的可能性,但在综合对方脚步声透露的人数和携带杀伤性武器的可能之后,答案可怜得近乎为零。

大概是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,一个声音低低惊呼了一句,随即被另一个压低的声音斥了回去,周围再没了动静。

端木熙心中微微一动。两个对立的帮派?

没过多久,脚步声再一次窸窸窣窣地传来,离他越来越近。

临行前上级的强调又一次在耳边响起,端木熙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里的晦暗一闪而过,举起了手中的枪。

手上不出意料地一阵剧痛,一阵天翻地覆后,端木熙的脸狠狠砸在了地上,整个视线都倒了过来。他悄悄抬起眼皮,围上来的混混中缓缓走出为首的一位,有着明显属于少年的脸和身体,声音犹显稚嫩,却没有丝毫童真。

“带回去给大哥。”


“也就是说,他们在劫道的时候因为分赃动了手,而你好巧不巧捡到他们掉下来的枪……就你一个活着?”

“是。”端木熙低着头坐在椅子上,听到对面似乎轻轻嗤笑了一声。

“啪”的一声,什么东西被扔在了桌上。端木熙抬眼一瞧,自己那把消音手枪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桌面上,灰黑的外壳上泛着冷冽的光。

“既然是你捡的,那就归你了。”

端木熙没有动。

对面的人似乎叹了口气:“第一次杀人?”

端木熙低头不语。

“第一次都这样,难免的。既然你家人都不在了,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
端木熙摇了摇头。

对方也没有说话,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,不一会儿也停了下来。

端木熙悄悄朝前看去,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青年,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看着他,小辫垂落在胸前,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。

“一看你就是个文化人,正好,我要的就是文化人。既然你没地方去,不如,来我这儿怎么样?”

端木熙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抬起头,对方也没有说话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耐心等着他回答。

良久,他点了点头。

“成。我杨敬华别的本事没有,但绝不会亏待自家兄弟,”青年打了个响指,嘴角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,“怎么称呼?”

端木熙看着那抹笑容,心里没来由地一颤。

“端木熙。”


“大哥!咱们又拿下了三条街!”小石头嚷嚷着冲了进来,脸上的兴奋完全掩饰不住。

端木熙正站在桌前看地图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杨敬华笑了笑:“三条街而已,至于这么高兴?”

“重要的不是三条街!咱们被秃驴那帮混蛋占了多少便宜您又不是不知道,现在可算是狠狠出了口气!”

杨敬华还想说点什么,端木熙盖上笔,笔帽在地图上某个地方画了个圈,敲了敲。

杨敬华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:“你确定?”

“他们已经丢了三条街,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。”端木熙依然看着地图,“做好防御工事,防止他们反扑。”

杨敬华低头对小石头吩咐了几句,后者点点头,一溜烟跑了出去。他一抬头,就看见端木熙正看着他:“带我去前面看看。”

端木熙和杨敬华到达战区的时候,一干小弟刚退下来,见到他们纷纷凑上前来打招呼,身上虽然挂着彩,却和小石头一样兴奋不已。相比于笑着嘘寒问暖的杨敬华,点头回礼却一言不发的端木熙显然没那么好相处,他站在安全区域最外围凝望着前方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“怎么了?”杨敬华走到端木熙身边。

“没什么。你认为,这场仗谁会赢?”

“谁知道呢,不过我觉得是我们。”杨敬华笑了笑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们人虽然没他们多,但兄弟们没一个孬种;虽然家伙事不如他们齐全,秃驴那家伙还弄了几支枪——就是你捡到的那玩意儿——但兄弟们同甘共苦早就成了块钢,没那么容易被打破,枪也不能,而且……”

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而且他们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军师。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,你从前究竟是干嘛的,我从没见过谁能在大半年打下这么多地方。”

“你们并不弱,只是缺乏一个好的计划。”

端木熙收回视线看向他,杨敬华也正看着前方,神情异常认真。他转头对上端木熙的视线,突然像之前那样笑了起来,好像一层薄冰突然破裂,刚才的严肃压根儿不存在似的。

“说的是,看来我没什么领导才能啊。”

端木熙盯着他的眼睛,仿佛要看穿他眼里的笑意,半晌,移开了视线。

“刚刚这一场打的够呛,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来了。你愿意和我去个地方吗?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你来就知道了。”杨敬华笑了笑。


端木熙跟在杨敬华身后,目光时不时的从两旁废弃的房屋上扫过。有些房屋早已年久失修,勉强保持着依稀可辨的外轮廓,更多的都失去了至少一个角的砖瓦。风从残破的墙洞呼呼灌进去,挟着寒意在屋里肆虐了几圈,又从残破的屋顶怒吼着冲了出来。而有些房屋——已经不能说是房屋了,只剩下一堆破砖和瓦砾在地上呻吟,无力地证明这里曾有一所建筑存在过。

他已经跟着杨敬华朝这个他陌生的方向走了至少半个小时,除了中途杨敬华停下来,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一袋米扛在肩上,又把一桶水塞到他手里之外,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。

杨敬华不紧不慢地走着,沉默不语,他也就跟在落后一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,沉默不语。这是哪里?我们要去哪里?好几次他都想开口询问,可话到了嘴边,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,只是默默地把围巾向上扯了扯,试图温暖被风吹得发凉的脸颊。

好在这样的沉默没有再持续多久,又走了一段路之后,杨敬华带着他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的巷子里,不一会儿,停在了其中一座与大多数破房没什么两样的房子前面。

杨敬华抬手在房门上敲了敲,破旧的木板门如风中残烛一般缓缓推开,发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声。端木熙感觉杨敬华全身一下紧绷了起来,还没反应过来,前面的身影就已经大步迈了进去。

光从门和门上狭小的窗口照射进来,照出空气中些许因门开而轻轻飞舞的细尘。房子里和端木熙想象的一样,别说陈设,就连家具都少得可怜,除了一张上了年纪的桌子和旁边相互扶持的衣柜,就只剩下一张简陋的木板床,孤零零地立在不大的房间里。

杨敬华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,径直朝着房子的另一边走去,推开门——端木熙没想到,屋后竟然还有一个院子。

院子里有一棵很普通的树,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飒飒作响,时不时地往下飘落几片;树下有一把很普通的木头椅子,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,正在数着面前竹筐里的什么东西。

杨敬华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,轻轻把米袋放在墙边,示意端木熙也把水放到一起,然后放慢脚步走了过去,轻声唤道:“奶奶?”

老妪似乎没有听到,依旧数着数,嘴里念念有词。

杨敬华提高音量:“奶奶!”

老妪嘴里的念叨顿了顿,缓缓转过头,眯着眼,努力地想看清来人。

杨敬华微笑着在老妪面前缓缓蹲下:“奶奶,是我,您怎么在外面坐着?”

老妪似乎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谁,眼睛微微睁大,脸上露出了笑意:“哎唷哎唷,是敬华吗?来来来,奶奶年纪大了,眼睛不好使,你来帮奶奶数数这筐里的枣子。”

端木熙跟着走了过去,筐里正是一粒一粒的枣子,满满当当堆了小半筐,也难这位怪老奶奶数不清楚。

杨敬华接过竹筐,轻轻放到地上,然后拉过老妪的手,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她搀扶了起来。

“外面风大,之前不是跟您说了要好好待在屋子里吗,怎么又出来了?”

端木熙也过来帮忙搀扶,三人一起往屋里慢慢走去。

“一把老骨头了,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。正好,前些天收的枣子都熟透啦,想着给你们带些去,可人呐上了年纪,就什么都不好使了,数了半天也数不清……哎唷,这位后生是谁来着?人老了什么都不好使啦,连人都记不清……”

老妪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道道,皮肤松弛,连牙齿都没剩下几颗,可笑容和蔼,让端木熙感到十分亲切。

“奶奶,他是端木熙,今天和我一起来看您的。”

杨敬华低下头,贴近老妪的耳边轻声说道。

老妪的眼睛微微眯起,盯着端木熙的脸看啊看,然后眉开眼笑,乐呵呵地拍了拍端木熙的手。

“哎唷哎唷,多俊俏一后生哪!”

然后转头拍了拍杨敬华的手:“你看人家白白净净的,多好一孩子,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儿,可别让人家累着啦。”

端木熙微怔了一下,瞥了杨敬华一眼,伸手扶住房门不让它关上。

杨敬华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视线,干笑几声:“奶奶,您放心,我可舍不得让他受什么累——哎唷抬脚,底下门槛呢,您可别摔了……”


从老房出来的时候,天已经有些黑了,只剩下一弯钩月挂在夜空,零星散着几颗星星,一下一下地眨着眼。

“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。”

“以前学着做过。”

“只是学着做过就这么好吃,要是认真的,我还不得把舌头咬下来。”杨敬华“啧啧”几声,状似随意地问道,“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?”

端木熙反问:“我应该问什么?”

“比如这里是哪儿,那位奶奶是谁之类的……好吧,你是不是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?”

端木熙沉默了一会儿,淡淡开口:“如果你想告诉我,不用问也会说,如果不想,我问了也没用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不管怎样,你都不用问。好吧,你们文化人可真聪明,一下想到这么多。”

杨敬华接过端木熙的话,踢着脚下的石子,半开玩笑道:“那你知道,我现在想干什么吗?”

“我不会读心。”

“那我告诉你,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——把手给我,你走得太慢了。”

石子向前一飞,骨碌碌不知滚去了哪儿。杨敬华停下脚步,转过身,朝端木熙伸出手。

端木熙微微蹙眉,不明白他的意图。

“愣着干嘛?这儿太黑了,你走得慢,把手给我,我拉着你走。不然磕着碰着见了红,我可不管你。”

端木熙抿了抿唇,还是把手伸给了他。习习晚风吹得端木熙的手有些凉,杨敬华的手却出人意料的有些温热。

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手上的温度,下一秒就被用力向旁边一扯,还没反应过来,眼前便突然一片黑暗,然后被搂在一个怀抱里,跳舞似的猛地转了好几个圈。

“你干什么?!”

端木熙的腰被圈住,整个人都被杨敬华护在怀里,因此并未受到什么伤,但被禁锢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。他低低喝了一声,想要从怀里挣脱出来。

“别动。”

杨敬华贴着墙,一手护住端木熙的头,搂着他腰的手一紧,压低了声音:“不想死就安静点,不然别怪我堵上你的嘴。”

端木熙便没了动静——几颗什么东西“砰砰”打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墙壁上,溅出几颗火星。

一瞬间,他就明白了现状:“你还真是不要命了。”

“一群鳖孙。这么想玩儿,爷爷就好好陪你们玩玩。”

端木熙抿着唇,没有说话。说实话,这种事情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,但每一次遇到危险时,杨敬华总会把他护在身后。从前是这样,这次也是这样。

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:“你以前就叫杨敬华吗?”旋即回过神来:“抱歉。”

杨敬华愣了一下:“当然。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回忆,抱歉。”

想什么呢,那场地震可是谁都没有活下来。

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太好的事:他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杨敬华给他的感觉——无论何时何地,都会有人在第一时间保护他。这可不是件什么好事情。

思绪纷乱间,外面突然嘈杂了起来,脚步声、低喝声、打斗声、咒骂声,混杂在一起吵嚷不清,最终随着一声威慑似的震喝尘埃落定,一切重新安静下来。

“该走了。还走得动吗?”

端木熙便拍了拍腰上的手,杨敬华下意识地松开怀抱,却还是握住端木熙的手,牵着他走了出去。

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,一众小弟纷纷问着好让开一条路,露出了包围圈中几个抱头蹲在地上的人。看到杨敬华安然无恙地走过来,几人不禁眼睛瞪大,咬牙切齿,却碍于众人不敢轻举妄动。

杨敬华牵着端木熙的手,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。

“辛苦各位兄弟了,这么晚还不得闲。”

刚刚一吼定音的小弟头头一身健壮肌肉,肩上扛着把宽大的杀猪刀:“大哥!什么得不得闲,能抓到这帮畜生,上刀山下火海都成!弟兄们就等您一句话,这帮王八蛋怎么处置?”

说着,宽刀猛地向下一砍,刀尖指向地上的几人。

杨敬华眯了眯眼。

“当然是礼尚往来。司徒帮主送了咱们那么一份大礼,不好好回个礼,岂不坏了规矩?”

“礼尚往来”四字一出,端木熙莫名觉得小弟们全都眼睛一亮——虽然听起来很荒唐;那几人的脸色却“唰”的一下变得惨白,惨兮兮的月光打在他们脸上,就显得更加惨白了。

“不过。”

杨敬华顿了一下,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人重新燃起希望的脸。

“别弄死了。”

小弟们欢呼一声,扛刀小弟“啪啪”拍着胸脯保证:“放心吧大哥!咱们绝不会坏了规矩!”

杨敬华挥了挥手,小弟们便自动分成两拨,一拨为杨敬华他们开道护航,另一拨则拖着面如死灰的那几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“怕吗?”杨敬华捏了捏端木熙的手。

“还好。”端木熙回过神来,下意识地把手往回一抽。

杨敬华便大大方方地松开手:“就没有觉得我宛如凶神恶煞、恶魔降临什么的?”

“我不知道哪个恶魔像你一样。”

“像我什么?”

杨敬华微微转过头,笑眯眯地看着他,仿佛刚刚那个冷着脸下令“回礼”的人不是他。

端木熙也看着他:“你很喜欢笑。”

杨敬华于是笑出了声:“笑好啊,我妈以前跟我说,笑一笑十年少。哎,你多大了啊?看着应该比我小吧?”

端木熙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那就更得多笑笑了。你平时总板着个脸,不知道的还以为全世界都欠你钱似的。对了,这个给你。”

他递给端木熙一把什么东西,似乎是一束花。

端木熙记得这种花,刚才奶奶的院子就有很多,淡蓝色的小小一朵,碎碎地铺在破旧却整洁的花坛里。

临走的时候,奶奶装了一袋枣子往杨敬华怀里塞,杨敬华推脱不过,突然瞥见旁边一抹蓝色,灵机一动指着花坛说更想带束花回去,这才得以脱身。

“别看它小,但是很好养,有水就能活。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蓝色的,不如带点回去?”

看着端木熙接过花,杨敬华笑得更加灿烂了,然后突然想到什么,“啊”了一声,一拍脑袋:“抱歉啊,我这人说话直,之前那些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,可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……有个词叫什么来着?啊,肺腑之言。”

端木熙默默看着前面滔滔不绝的青年,实在无法把他和刚刚那个冰霜似的人联系在一起。说实话,刚刚那个冷漠无情的杨敬华让他觉得很陌生,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,或许两个都是,或许都不是——一个只相处了这么些天的人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?

“可以吗?”

端木熙回过神来:“什么?”

杨敬华耐心地重复了一遍:“我说,过些天,你愿意再陪我再去个地方吗?”

“然后再像今天这样给我个惊喜?”端木熙挑了挑眉。

“当然不会,”杨敬华笑道,“好吧,我尽量。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杨敬华抿了抿唇。



“你曾被派到老区工作是吗?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。”女声依然冰冷没有感情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曾潜伏进某个帮派,并取得了其首领的信任是吗?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与其首领的关系不一般,是吗?”

银发青年顿了一下:“他对我十分信……”

“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。”

“恕我不明白你所说的不一般是指什么。”

女声沉默了几秒,换了个问题:“你与其首领的关系十分亲密是吗?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。”

银发青年也沉默了几秒。

“如果你是指信任的话,那么是的。”

是的,简直信任得过了头。



最后端木熙也没有机会知道杨敬华要带他去哪儿。

终于和上级取得联络之后,所有能出动的人全都出动了,整个计划紧锣密鼓,天衣无缝。

凭借积累的声望和地位,端木熙很容易将帮众召集到一起,从而让同事们占领了控制权,并顺手接管了之前帮助打下的几乎整个老区。

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,端木熙却隐隐有些不安。他的视线扫过被暂时控制住的帮众,终于意识到不安的来源:小石头和杨敬华不见了。

他在帮内仔细确认了一遍。

没有。

他又去他们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遍。

没有。

没有,哪里都没有。

在哪儿?会在哪儿??能在哪儿?!

端木熙心里隐约有个答案,却不敢确定,犹豫了一下,还是调转脚步,朝那个方向走去。

越是靠近那里,端木熙心里的不安越是强烈,忍不住摸了摸腰间始终上着膛的枪。

“砰!”

端木熙一惊,随即意识到并非自己走的火,眉头越皱越紧,脚步越来越快,在心中令人发狂的感觉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,终于找到了杨敬华——在那条通往老房的路上。

彼时杨敬华正被两个人按着跪在地上,身上染了一大片刺眼的鲜红和暗红,一个人站在他前面,背对着端木熙,手中抬起的枪还没放下,小石头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。

两个小弟松手一推,杨敬华身形摇晃了一下,然后突然向前一栽,和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,身下缓缓蔓延开一片红色。

端木熙只觉得心脏狠狠一抽,大脑瞬间一片空白,眼前一片黑色的花点昏昏沉沉,什么也看不到,什么也听不到了。

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
等他终于把九霄之外的魂抓回来时,那几人已经同样倒在了地上,自己平时别在腰间的枪拿在手里,保险还没关。

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朝那人走过去的。

“杨敬华?”

端木熙缓缓蹲下身,跪在地上,怀着莫名的希冀,伸出手试探着推了推。

“咳咳咳咳咳……”

那人竟然动了动,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,慢慢抬起头,盯着眼前死不瞑目的尸体看了几秒,逐渐笑了起来。

“哈哈、哈哈哈哈……死秃驴你个王八羔子!不是要教爷爷下跪磕头吗?来啊!有种朝爷爷脑门上开两枪!哈哈哈……”

他笑着笑着,终于还是支撑不住,一头栽了下去。

“你别笑了。”

端木熙声音微颤,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异样——一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惊喜。

杨敬华置若罔闻,依然笑得没心没肺,端木熙猛地拔高音量:“你别笑了!!”

“好,我不笑了。”杨敬华逐渐收敛了笑意,吐出一口血沫,“能帮我看看小石头吗?”

“你需要止血。”

“别管我,先看看他。”

端木熙于是起身走了过去,伸手在小石头脖颈上探了探,掌心传来微微的搏动:“还活着。”

“还活着就行,你别动他。他身体就这样,只要没死,太在意反而容易出事儿。”杨敬华费力地转过头,“他总说这是以前被打得多了,身贱命贱,我呸!什么骗鬼的话他也信……那什么,兄弟们还好吗?”

端木熙垂下眼帘:“还好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杨敬华呢喃几句,想起了什么,眼神黯了下去:“奶奶走了。”

端木熙的眼睛微微睁大。

杨敬华的声音有些闷闷的:“咳,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终呢,死秃驴个王八羔子真不是东西……”

“别说话了,我帮你止血。”

端木熙回到杨敬华身边,后者嗤笑一声:“别止啦,肠子都漏出来了,止了也没用。哎,能让我枕下腿吗?这地硌得我不舒服——哈,抱歉抱歉,我又在胡说八道了,你别见怪。”

端木熙没有理会他后面那句话,坐到他身边,尽可能轻地挪动他的头和身体,让他枕在自己腿上,再小心翼翼地搂住杨敬华的肩膀不让他掉下去。

果然如他所说,一截肠子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,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,骇人得很。

又是一阵咳嗽之后,杨敬华虚弱地笑笑,讶异于他的照办:“你知道我之前说的、说要你再陪我去的地方是哪儿吗?”

没等端木熙开口,杨敬华就自顾自地接下去:“再过几天就是那几个兄弟的忌日,可惜不能给他们上坟了……哎,你相信世界上有灵魂吗?”

端木熙没有说话,杨敬华似乎也不介意,自言自语道:“本来我是不信的,可后来我又相信了,人哪,总得有个念想不是……”

顿了顿,杨敬华看向端木熙,笑了一下:“我猜,你家应该挺有权有势的吧?”

端木熙沉默不语。

“哈,不想说也没关系,毕竟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儿。”杨敬华无所谓地笑笑,仿佛这真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“那我猜你应该也知道,之前咱们一直在打的对头是谁吧。”

不在乎端木熙是否回答,他喃喃道:“他们有钱,他们厉害,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他们不在乎,我们也管不着他们,可再有权有势,也不能连别人的家都占了不还……端木熙,你知道吗,不止狮子会动爪子,兔子急了也会咬人……”

他自嘲地笑了一声。

“我说了这么多,你就真没什么想问我的?端木大警官?”

端木熙身体猛地绷紧:“你知道了?!”

他低头看向腿上枕着的青年: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??”

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,那么之后的种种……

“猜对了。”杨敬华扭头吐出一口血沫,咧了咧嘴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,“你很聪明,我也不是傻子。”

端木熙紧抿着唇,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。被欺骗的不满吗?可说到底,他才是最先欺骗的那一个,那个最有资格不满的人都坦坦荡荡,他又有什么资格不满。

“为什么?”他最终还是开了口。

“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,你和那些打老区主意的人不一样。你相信直觉吗?”杨敬华咳嗽几声,抱歉地笑笑,“行啦,对不住,骗了你这么久。能拜托你件事儿吗?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:“我造了孽活该受罪,可兄弟们只是想回家,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,小石头就更别说啦,就是个孩子,谁给吃的就跟谁干……咳、咳咳咳……你说得对,我没什么领导能力,要不是你,兄弟们连家都回不了,所以你能不能……噗咳咳咳咳……”

杨敬华再也忍不住,猛地咳嗽起来,嘴角流下一道血线,脸色越来越白,一双咳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端木熙,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小。

“你别说了。”端木熙垂下眼帘,声音再一次染上颤意。

杨敬华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:“好,我不说了,最后再帮我个忙呗——真的,最后一次,我保证再也不烦你了。”

端木熙微微抬起眼皮,面色苍白的青年枕在他的腿上,嘴角挂着一道血痕,神色平静。

“端木熙,给我个痛快。”

端木熙没有动,看着杨敬华,张口想说些什么。

杨敬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:“别想啦,他歇菜了,我没死,你怎么交差——咳、咳咳咳……算我求你了成吗,端木熙,算我求你,我不想便宜在那鳖孙手上……”

端木熙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,他缓缓闭上眼,从鼻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气,然后咬着牙,微微昂起头,眼里有些湿润,枪口颤抖着抵上杨敬华的下颔,比他第一次摸到枪时都要抖得厉害。

杨敬华也缓缓闭上眼。

“谢了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很轻。

……

“大哥!秃驴那混蛋什么时候弄到消音的枪了?那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,你怎么就这么信他?!”

“凭什么不带我去?我不管,上次抓那帮混蛋就没我的份,这次说什么都要带上我!”

“死就死!要不是大哥救我,我早该死了!要是大哥不带上我,我就、我就……我就不松开了!”

小石头说到最后,左看看右看看,突然往前一扑死死抱住他腿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——听说人在死之前,生平过往会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一遍,果然是真的。

咳,这熊孩子可真不听话。不过还好,还活着,兄弟们也还活着,大家都还活着。

不过,是啊,为什么这么信他呢。

杨敬华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,和小石头一样的小小的男孩,一头柔软的黑发,一双澄澈的黑眸,很乖,安安静静的,就算堆好的沙堡被人一脚踹倒,自己被人推翻在地,也总是什么都不说,只会用那双能包容万物似的眼睛看着你。

哎,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,不知道他走了之后,那群坏孩子有没有再欺负他。

他想,当初他救下小石头,除了看不惯欺凌弱小之外,也因为小石头像极了当初的小弟弟。他没能护好他,总要护好小石头。

那么或许也是因为,他总能很奇怪地从端木熙身上看到小弟弟的影子,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想要保护他吧?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,明明——他明明知道端木熙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。哈,直觉还真是种奇怪的东西。

杨敬华,你真他娘的是个傻子。

想着想着,画面变成了司徒律拿着枪,气急败坏的样子。

“王八羔子,有枪了不起是吧?来啊!朝这儿打!要是一枪崩不死,爷爷跟你姓!”

司徒律狠狠笑出声:“行啊龟儿子,我就好好教教你怎么下跪磕头!”

……

哈哈,他就知道这鳖孙肯定会把枪口往下移,故意避开他的要害。脑子缺根筋的玩意儿,不知道他的枪声有多大吗?哈哈……

还好,总算没便宜司徒律那王八蛋。这么想着,杨敬华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。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脑海,耳朵里“嗡”的一声,意识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,向着一个更高、更远的地方飞去。

大概是要回家了吧,他最后想。

回家了,真好啊……



端木熙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,老局长正在外面等着,一见他立马迎了上来。

“怎么样?结束了吗?他们没有为难你吧?”

“没事,您放心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老局长松了口气,欣慰道:“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,我已经给你上报了,过段时间就能批下来。”

“谢谢局长,”端木熙有些疲惫,“我请您帮的忙怎么样了?”

“你放心,那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,就是身体太弱,医生说还要再过几天才醒。老区那边我也协商过了,会妥善安排的。”

端木熙道了声谢,朝老局长深深鞠了一躬,后者连忙扶起他,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:“我给你批了一周的假,好好休息。记住,不管发生什么,都可以来找我。”

端木熙谢别了老局长,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宿舍走去,刚关上门,手机铃声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

家族专线。

“熙儿啊,你这次做得很好,司徒家那白眼狼一死,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全都被翻了出来,他们司徒家再有权有势,这次也不可能置身事外。你放心,家族不会亏待有功之臣,等把司徒家的事处理完,我马上派人把你接回来。”

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电话那头通知似的说了几句,然后挂了电话。端木熙沉默不语,等到“嘟嘟”的忙音终于响起,下一秒便关了手机,也不顾及身上的风尘,径直扑倒了床上。

好累。

端木熙闭上眼,不由想起老房里的奶奶,那个不顾冷风坐在院里数枣子的奶奶,尽管腿脚不便,却还是想要为一直照顾她的孙辈做些什么。还有那个求他动手了结自己的人……

他不明白,为什么杨敬华会如此信任他。正如他所说,他并不是傻子——相反,还很聪明,没理由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近乎毫无保留地信任。

直觉吗?

端木熙想起杨敬华说的,脑海中那个总是笑嘻嘻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,慢慢地与记忆中另一个蓝色的身影重合起来。明明没有比他高多少,却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,明明受了一身的伤,却毫不在乎地说“舔舔就好了”。

不可能的。那场地震带走了所有人,小哥哥的家人也好,他自己也好,谁也没有留下。生活不是童话,从不会有那么多美丽的巧合。

端木熙摇摇头,把头埋进被子里,不敢去想另一个可能性。

他突然感到一阵厌烦。

所谓家族的荣耀,无论多么光华夺目,都不过是以旁人的性命为底,血肉堆积,白骨高筑而成。每一步踏上去,都会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脚印,永远抹去不了。

端木熙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。他没有关窗,风便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,不小心拂动窗台上玻璃瓶中淡蓝色的小花,一朵一朵星星似的缀在瓶口,乖巧地摇了摇头,连带瓶里的水也不安分起来,一晃一晃地反着光。

杨敬华给他的那束花被他带了回来,找了个玻璃瓶养在窗台上,蓝色的攒成一团,像极了那天小哥哥身上的颜色。他说过的,这种花很好养,有水就能活。

可他,还有他的那群兄弟们,他们又何尝不是呢。再艰难的生活,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微弱希望,就能从缝隙里熬出来。就像他说的,不止狮子会动爪子,兔子急了也会咬人。

萤火之光渺小,却绝不容忽视,毕竟——所谓荣光,是以不计其数的微芒聚集而成的。

谁能保证今日的司徒家,不是未来的端木家?

但高高在上的端木家,何曾在意过这些,又怎会在意这些。

第一次,他深深地感到无力,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
好累……

端木熙深深呼出一口气,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,头埋得更深。没多久,微曲的十指稍稍松开,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,呼吸渐趋平缓,显然已经睡熟了。



“既然你没地方去,不如,来我这儿怎么样?”

好。

“刚刚这一场打的够呛,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来了。你愿意和我去个地方吗?”

好。

“行啦,对不住,骗了你这么久。能拜托你件事儿吗?”

好。

“好,我不说了,最后再帮我个忙呗——真的,最后一次,我保证再也不烦你了。”

“端木熙,给我个痛快。”

……

“算我求你了成吗,端木熙,算我求你,我不想便宜在那鳖孙手上……”

……

……

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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